第五百五十二章 伏擊（四）

　　轟鳴的戰馬讓地面都在顫栗，地上塵土滾滾飛沙走石，仿佛是暴風雨在席卷天地，偏偏此時頭頂上卻眼光刺眼！
　　中央陣線的北漢軍是步兵為主，趙虎所在的神火都面對就是那壹片如汪洋的人海槍林。他們是騎馬的步兵，在壹百余步的距離上就下馬聚集列陣步戰……虎賁軍第三軍也有不少騎馬步兵勉強當騎兵使喚，但騎馬步兵的坐騎並不太適合沖鋒作戰，士卒的騎術騎戰水平也不行，經常還是下馬聚陣戰鬥；特別是神火都，因為拿的是火器，要是在馬上作戰就真的完全只能當狼牙棒使了，他們作戰只能下馬列陣。
　　趙虎是第壹次上戰場，他便是在易州被遼軍劫掠毀了家和壹切的年輕兒郎。在趙家樹那壹片小地方，像他這麽長得高壯方正又有力氣的兒郎很少，但是到了禁軍裏，很多人都和他壹樣壯實；這些人都不種地，照上峰平時的話……敵人不讓咱們好好種地！
　　他是個農夫，但現在身上披著皮甲鑲嵌的鐵板甲，手裏拿的是兵器。
　　“契丹人是他們爹！”武將高喊，“這些人都是走狗，是叛徒！”
　　趙虎聽到心裏，心裏壹團火在燃燒。
　　本來他很害怕，哪怕心裏埋著仇恨，他依舊會心生懼意，這是壹向本分的人的本能，就如同趙家樹的那些鄉親，親人被殺戮、被淩辱蹂躪，但聽說敵兵來了還是會畏懼地逃跑……不過趙虎發現自己周圍的同袍兄弟都披甲執銳，這才想起現在誰怕誰已經說不定了！
　　他盡量不去註意前方的敵兵和戰場上瘋狂的場面，排好隊就聽從武將的指令開始檢查火罐，第壹發的彈藥已經事先就裝好。
　　趙虎這時才發現，旁邊站著的壹個漢子手在抖！看來還有比自己更怕的人。趙虎本來就剛被招募不久，先是幹活的雜兵，正好神火都缺人手，他又是青壯，這才很快變成了戰兵。
　　“向前！”都頭盡量大聲地喊道，周圍的聲音很嘈雜，不大聲根本很難聽到。
　　趙虎想起了記憶裏看到的草堆裏的血跡和撕碎的女人衣裳，心裏的羞怒讓他不再恐懼，壹股憋屈的戾氣彌漫全身，緊緊握著“狼牙棒”的木柄跟著向前走去。這時隊列側面的牛皮小鼓也“咚咚咚”緩緩敲響起來。
　　“叮叮叮……”趙虎聽到周圍壹陣金屬撞擊的聲音，那是從空中拋射來的箭矢撞在頭盔、肩板甲上的聲音，偶爾有壹兩個人正好被射中了皮甲部位在痛叫。
　　“停！”武將大吼壹聲，鼓聲也停止了，提醒眾人停下腳步。兩軍相距已只有幾十步，對面的步軍開始動蕩迎面過來了，趙虎等人才停下來。他不幸地位於第壹排，不過神火都只有三排，後面還有別的人馬。
　　數十步外的喊叫聲、殺聲已經聽得很清楚了！披堅執銳的北漢軍士卒緩緩地向這邊湧過來，數十步說遠不遠，說近不近，那些敵兵還在成隊列地走路，尚未沖殺，壹則保留體力二則保持行列。
　　在武將的命令下，趙虎把青銅銃擡到了胸高的位置，拿手肘穩住尾部木柄。周圍的士卒都很緊張，瞪圓了眼睛看著前方。敵軍彌漫過來，可能已近四五十步！已經看得清他們手上拿的兵器，他們拿的不再是對付騎兵的長槍（太長，拿著不好走、進攻步兵拿著長桿也不好用），而是櫻槍、刀盾等近戰兵器。
　　“別急，等他們近前！等我下令！”武將大吼道。
　　不料話音剛落，忽然聽到了“砰”地壹聲，壹股白煙騰起！趙虎也急忙把火罐靠近到引線上，壹時間“劈裏啪啦”周圍的火銃都響了起來，硝煙味立刻灌進了鼻孔。趙虎腦子壹片空白。
　　這時都頭大罵起來：“他娘的！叫妳們別急，聾了？”
　　趙虎這才想起了平時的訓練……真的，平時練得很熟，可不知在戰場上老是出錯，心裏實在是太緊張了。
　　硝煙瞬間被風刮散，“殺殺殺！殺……”對面的人提著兵器沖了過來，剛才壹輪銃響，距離太遠，敵兵又披著甲，好像壹個人都沒打死！
　　“換隊！”武將的聲音撕聲大喊。因為敵兵已經奔跑起來了！
　　趙虎急忙向後走，換到了最後壹排，急匆匆地重新裝填。此刻他手忙腳亂，腦子竟是壹團漿糊壹樣，壹連兩個先後步驟都搞亂了，裝填得比平時訓練還慢！旁邊的那個人也不差不多，他壹面慌忙地裝填，壹面還不斷擡頭看沖殺過來的敵兵，那些敵兵好像發瘋壹樣吼叫著殺過來了！
　　就在這時，“砰砰砰……”壹片火銃聲再度響起，對面亂兵中零星慘叫著倒下壹些人。但神火都壹排的人有三十多人，這麽近的距離壹發齊射，可能敵兵死傷不到十人！齊射密集步兵也沒全打中，有的是開火出了問題沒成功擊發，有的是高低有問題，不是飛天上去就是打在地上了……銃管高度在肘部，很難完全端平角度。
　　壹輪齊射沒能擊潰敵兵，大群敵兵已經沖近到十幾步。神火都都頭放棄了換第三次齊射，他“唰”地抽出了佩刀，指著前方，大吼道：“為皇帝而戰！”
　　虎賁軍下屬的青色繡虎軍器立刻向前傾倒平放，皮鼓也用急促的節奏拼命敲了起來。“殺！殺……”眾軍拿起狼牙棒，迎面沖了上去。
　　趙虎在最後壹排，也提著狼牙棒跟著奔上去。片刻後就短兵相接，步兵沖起來沒騎兵快，但相遇的那壹瞬間也有沖刺的速度。正前方壹北漢軍士卒照面就把櫻槍向壹個周軍士卒刺了過來，接著奔跑的速度，猛力“哐”地洞穿了胸甲，趙虎聽到了慘叫聲。“哐！叮鐺……”各種沈重的打擊聲和人聲混在壹起，腥味很快就在灰塵中蔓延。
　　“呀！”趙虎瞅準壹個北漢軍刀盾手，雙手揮起狼牙棒沖了上去。顯然對方是久經戰陣的老卒，提起盾就“哐”地壹聲擋住了狼牙棒的猛敲，而且動作十分嫻熟，那北漢士卒立刻揮起刀劈了過來！“鐺！”趙虎感到肩膀上壹陣劇痛，但不是被砍的，隨隨便便壹刀根本砍不穿正好有板甲防護的肩部。
　　趙虎壹肚子仇恨，戰陣上鮮血更激起了他的情緒，他紅著眼睛揮起狼牙棒亂揮，人也撲了過去。“哐！”腦袋上又是壹陣金星亂冒，頭盔上又被砍了壹刀，但照樣沒被砍穿頭盔，只不過猛力擊打之下，趙虎感到天旋地轉很暈。
　　他憑著壹股蠻力已經按住了那人，而且將其撲倒在了地上，趙虎身強力壯，按住那人就讓他爬不起來；“哐”地壹聲，趙虎腰袋裏的火罐也被向前聳了出來摔在地上碎了。那士卒手上還拿著刀，拿到在趙虎背上叮叮當當亂砍，但正砍在他的胸甲後部；這種姿勢又使不上力，和撓癢癢似的。
　　“吾皇萬歲！”後面傳來了壹陣高亢的吶喊，又有壹股周軍步兵沖上來了。
　　但趙虎顧不上，他壹門心思只對付和自己扭打的敵兵，連周圍哐當的拼殺也置若罔聞……他被契丹人殺掉的爹曾經教他的：打架，甭管多少人，盯住壹個往死裏打！
　　趙虎伸出鐵鉗壹樣有力的手按住了這廝的右手，拿刀的右手，省得他再砍自己。那廝又伸出左手來，猛地向趙虎臉上抓，對準眼睛抓來！幸虧趙虎反應快，本能地把眼睛壹閉，頭壹揚；臉還是被抓了壹爪，火辣辣地疼。然後那廝的手摳住了趙虎的嘴角，立刻就賣力地撕！
　　趙虎疼得像要被撕裂了壹樣，他咬緊牙關，繃緊腮部，急忙拿右手捏住士卒的手。這時他趁對方的手稍微壹松，張嘴就咬住了壹只手指。
　　“啊……”身下的士卒叫得像殺豬壹樣。趙虎此時在拼命，把對方的手指幾乎咬斷，血流了滿嘴。手指被咬好像是比較痛！
　　終於松手了，趙虎按住了他這只手。又把他的右手按在摔碎的瓦罐和點火的木炭上！慘叫聲再度響起。
　　那廝也急了，紅著眼睛大張著嘴要咬趙虎，趙虎把頭往上，讓他咬不住。折騰了壹會兒，他用壹只手按住了對方兩只受傷的手，騰出左手來，對著士卒的臉就揮拳打了過去！至於狼牙棒早不知道被扔在哪裏去了。
　　“哐！”對方頭壹偏，趙虎揍到了頭盔上，指關節壹陣火辣辣的疼。左手揮拳也不太順手，他紅著眼睛大罵“操妳娘”！又怕又怒之下，趙虎伸手戳了對方的眼睛，拿手指去摳！殘忍的場面頓時出現在他的眼前，血濺了他壹臉。“啊！啊……”下面的士卒叫得嘶聲裂肺。
　　趙虎的臉離他很近，看得很清楚，連對方鼻孔裏的毛都看得清楚，他現在也是像瘋了壹樣，眼淚都彪出來了，又是吼又是哭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忽然壹個周軍士卒沖到面前，拿起刀壹刀就對準地上的北漢士卒的面部刺了下去，血彪了趙虎壹頭壹臉。然後對方終於不動了。
　　趙虎此時只覺得四肢都被抽空了壹眼，壹臉的血和淚水，呆呆地站了起來。他眼神空洞地回顧左右，更多的周軍將士像發瘋壹樣沖殺過來了。四下裏到處都在混戰，刀劍鐵槍在人群裏揮舞，天地之間像壹鍋燒沸的水壹樣在激烈地翻滾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