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九十五章 濕腳印

　　“我先去把身上的臭味弄掉。”郭紹看著二妹的亂發，“壹會兒我去找妳。”
　　符二妹目送他轉身，“嗯”了壹聲，好壹會兒都沒轉過頭來。
　　符金盞看在眼裏，忽然有壹種感覺……壹個人在壹段時間內，無論周圍有多少人，他（她）的眼睛裏其實只有壹個人；別的人都只是壹種環境和身份，就像桌子上擺著的茶壺、茶杯組成了這眼前的壹個場面，但他不會去註意茶壺茶杯。這不是冷漠，就像符金盞自己敬重父親符延卿，但不是每天每時都想念著父親，哪怕見面時也不壹定最關註父親，可能是六妹或者別人。總有壹個在當時她最關註的人。
　　而現在她就是壹只茶杯，無論在二妹眼裏，還是郭紹眼裏。
　　昨夜，符金盞壹個人入睡，卻充滿了期待，期待今天和郭紹在壹起愉快的壹天。她甚至早早就想象如何在草地上騎馬歡笑，如何在宮中用膳……符金盞期待他專註而充滿傾慕的眼神、低沈而戰栗的心聲，打動自己，讓自己迫不及待克制不住地獻身，沈迷在那忘乎所以的雲端。
　　而現在，符金盞心裏很難受。
　　但她沒有表露出來，神色如常地帶著二妹來到壹間起居宮室內，讓她坐在梳妝臺前。也許符金盞的情緒還是從眼眸中察覺得出來，但壹般沒人盯著她得眼睛仔細看。
　　符金盞親手將二妹的頭發挽起來。二妹看著鏡子嘀咕道：“大姐真是的，頭發都不會弄！”
　　“壹般都是別人給我梳頭。”符金盞微笑道。
　　二妹道：“女子的手藝，大姐好像每樣都做得很差，針線手藝也沒學罷？”
　　符金盞心不在焉道：“我學女紅作甚，難道我還要親手縫制衣服才有穿嗎？”她轉頭見近侍穆尚宮在門口，便招呼道，“妳來給郭夫人梳妝，把臉也給她洗洗。”
　　“是，太後。”穆尚宮走了上來。
　　“我去外面等妳。”符金盞道。
　　她走出這間宮室，在外面來回踱了幾步。便快步離開了這邊，不多時，在壹道門前看到了曹泰。曹泰急忙彎腰道：“拜見太後。”
　　“有宮女服侍郭將軍？”符金盞不動聲色問道。
　　曹泰道：“是。”
　　符金盞不悅道：“我本以為妳辦事妥當。”曹泰壹楞，忙道：“奴家該死，考慮不周，奴家立刻把她們叫出來。”
　　不多時，兩個宮女便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。符金盞看著曹泰：“帶走！”
　　過了壹會兒符金盞輕輕回頭壹看，便快步走了進去。只見郭紹剛脫了外衣，正在壹只熱氣騰騰的木缸前面站著。他十分敏覺，馬上就回過頭，發現了符金盞。
　　符金盞反手掩上房門，把門閂壹撥，臉有點發燙了。
　　郭紹的目光從符金盞背後看去，望向門口，目光停留在門閂上，小聲說道：“我不是告訴過金盞了，只要妳想要的，就算要登基做皇帝，我都可以幫妳……為何剛才要提將士齊呼萬歲的事？我不是那麽想要大權，只不過權力在咱們手裏，能感到安生……”
　　“我想要什麽？”符金盞眼神迷離地看著郭紹，漸漸走近。他手裏拿著壹件外衣，不知該穿上還是還繼續脫，臉色看起來有點緊張。
　　郭紹站著沒動，挺在那裏，他很沈默，完全沒有理會符金盞的反問。但符金盞問出這句話時，反而讓自己想起了十幾天前郭紹剛回東京單獨見面那天說的話：我就想看到金盞順心，喜歡看妳笑，我也在想金盞這樣壹個女子想要什麽……
　　都怪符金盞記性太好，連他說話的語氣、眼神、每壹個字都記得壹清二楚……毫無征兆地，符金盞壹下子重新充滿了期待。郭紹從來不會讓自己失望，而且他會去想自己想要什麽。
　　符金盞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。
　　“金盞。”郭紹好壹會兒才喚了她壹聲。“嗯……”符金盞看著他那堅實好看的粗糙嘴唇，輕輕應壹聲。
　　郭紹的聲音道：“還記得妳哥哥符昭序來東京那壹次嗎？李筠殺了李繼勛的兒子，昭序把首級呈獻到東京來。”
　　“記得。”符金盞很順從地聽著他說話，適時地回應。
　　郭紹道：“我們三個人在宮裏，妳故意冷落我。為什麽？因為妳心虛，怕被兄長發現蹊蹺吧？”
　　符金盞不吭聲，她回憶起來了，真有那回事。倒沒想到，這麽細微的事他還記得。
　　郭紹道：“符昭序很好應付的，男子常常去想大而抽象……就是那些大道理之類的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，卻常常缺少直覺。二妹比符大哥難多了，她不是傻、只是天真，但她不是沒有感覺，甚至心思比妳我都要細。”
　　郭紹輕聲道：“我沒有辦法瞞過她，只能讓自己專心對待她，特別是在金盞的面前。妳明白我在說什麽嗎？”
　　符金盞的眉毛微微壹挑，她不得不承認，想要三言兩語安慰自己，幾乎沒有人可以做到……但郭紹可以。
　　“金盞今天嘴唇上的胭脂太多了，在馬場上，連茶杯上都留下了紅紅的唇印。”郭紹道。
　　符金盞聽到最後壹句話時，已經完全相信這個世上有鬼了（郭紹自己很好笑地說過不可相信男人那張嘴）。整個上午的不愉快，已經隨之飄散。她清幽地說道：“我不是想和二妹爭什麽，從小都是讓著她……可是，只要妳在東京，二妹隨時都可以親近妳；而我要見妳壹面，卻要煞費心思安排諸事。”
　　郭紹伸出手，輕輕放在她的後腰上。這個動作兩人幾乎要擁抱在壹起，但符金盞覺得自己還有話要說，要看著郭紹的臉說話，上身便向後稍稍壹仰，為了保持身體平衡、她那把上衣撐得很緊的前胸便要刻意地向前挺起。
　　符金盞見郭紹的眼睛向下瞟，自己也順著他的目光垂頭看了壹眼，臉頓時紅了。郭紹的手放在她的後腰上，她的手正放在郭紹的手背上，這時她抽出手來放在郭紹的胸膛上，柔聲道：“明媚的陽光，北苑壹片漂亮的綠草，矯健的駿馬，東京城最華麗的地方，真是叫人高興的壹天。”符金盞的手指移到郭紹的嘴唇上，吐氣如蘭，“妳還在等什麽？”不料片刻後她又急切地看著郭紹說道：“等等，把妳的衣服先褪下，不要沾上我的氣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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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過了許久，忽然門“嘎”地被掀了壹下，但木門被門閂擋住了，符二妹的聲音道：“夫君，開門！”
　　符金盞回過頭來，手還緊緊捂在嘴上，郭紹與她面面相覷，倆人的臉色頓時變了。他看著門說道：“我還沒洗完，二妹先過去坐坐，我壹會兒就來。”
　　二妹道：“妳先開門，我要進來。”
　　符金盞小心翼翼地從木桶裏跨了出來，抱起自己的衣服擋著身體，壹言不發地四顧周圍。二妹的聲音又道：“妳再不開門，我生氣了！”
　　金盞正彎腰提起她的鞋，端了壹條凳子放在墻邊，然後走過去拉帷幔藏在了裏面，她站到凳子上收起玉足，頓時什麽都看不到了。郭紹見狀硬著頭皮道：“馬上就開門，別急……外面沒別人吧？”
　　二妹道：“沒有，就我壹個人。”
　　郭紹起身拿袍服稍微壹遮，走了過去拉開門閂。符二妹立刻走了進來，目光從屋子裏掃了壹遍。郭紹壹聲不吭。
　　符二妹只看了壹眼，便沒再多瞧了。郭紹關上門，把袍服丟在椅子上，渾身濕淋淋的又到浴桶裏清洗身體。
　　“夫君洗個澡這麽久。”符二妹在椅子上坐下來，輕聲問道。
　　郭紹道：“燒水也要時間。”
　　二妹顫聲道：“我還以為有宮女服侍妳，妳忍不住在裏面做什麽壞事。”
　　郭紹不知怎麽面對二妹，裝作專心搓洗手臂，說道：“畢竟是在皇宮裏，我壹個外廷臣子那樣肆無忌憚不太好。”
　　“妳知道的，我不是善妒的婦人，不會計較妳親近別的女子。”符二妹垂下頭說道，她看起來很傷感，模樣十分惹人憐惜。
　　“我……”郭紹欲言又止。
　　符二妹閃閃的目光看著郭紹的臉，等了壹會兒，便起身道：“我先去北邊那殿中等妳，之前我們和大姐說話的地方。”
　　“好的。”郭紹低頭道。
　　符二妹壹個人走了出去。郭紹等了好壹會兒，這才走過去，在門邊站了壹會兒，然後把門閂上。
　　“哢”地壹聲木頭的聲音。帷幔便動了起來，符金盞似乎正直接拿那簾子擦身子，過了壹會兒她已穿好內衣走了出來。倆人都沒說話，符金盞看了壹眼木地板上留下的濕腳印，小聲說道：“二妹心裏已經明白了。”
　　郭紹道：“我也看出來了。她為何不掀開帷幔？”
　　符金盞輕聲道：“二妹不會讓我尷尬……也許她也在說服自己，裏面藏的是宮女。”
　　郭紹沈聲道：“我應該怎麽和她說？”
　　符金盞抿了抿朱唇，臉上的表情又羞又難過，許久不再出聲。